留白小記|《療癒之島》:遠方的追尋,起於一顆種子的漂流
「我相信任何情況都有可取之處,即使是壞事,我認為那都能磨練心志。」卑南族與阿美族巫師以黃荊葉除魅祈雨,植物座落在人類的行為裡,除醫療與食用,更在精神上被賦予意義。
芳香療法專業的溫佑君擅長擬人植物,讓每種植出散發出茵綠氣息與藥草的神性,植物學博士楊智凱科普精神博覽植物誌、延採集路徑彙整彙整其身世。兩者對話,以想像力洞察台灣原生與特有植物,一草一木有自己的來處與史詩,種籽設計繪製的插畫,自然是出手成詩。《療癒之島》跟隨植物學家探索台灣的歷史,以嗅覺爬梳植物譜系,實為植物傻瓜們的治癒之書。
生活在被海岸與山脈所圍繞的島嶼,我們注目著一株植物時,注目的原來也是一段段台灣被殖民、族群融合、生態變遷的史實。因此,翻閱書頁,也成了一趟跨越時間與空間、喚回感受的小旅行。
「心中有樹,則無處不成林。」——《療癒之島》
在植物美學愈發盛行的當代,《療癒之島》選擇取材野生蔓長的森林植株,低海拔起步而上,跟隨雲霧、雨水、陽光,領略花開時節與落葉紛飛的流轉。植物玩家重視品種,然充滿草根硬頸的植物獵人亦有將野生植物學名如數家珍的樂趣。
「倍萬自愛的氣息」指向苦楝樹,每當春夏,苦楝樹於平地成群,儼然是台灣的櫻花季,那些座落於公路鄉野的苦楝樹群,其氣味療癒,過去被台灣人戲稱「可憐」因而不種,作者聯想至蘇軾寫「區區無他禱,惟晚景宜倍萬自愛耳。」活在一個時時需要緩和副交感神經的當代,要如苦楝底蘊,將邊緣視作清醒,把流放當度假。
談與玉蘭花同為含笑花屬的「台灣烏心石」回溯至曾稱霸台灣的泰雅時代,Pyan-Buta 在一片滿是烏心石的土地上建立強悍部落,兩百年間擊退清軍與日警,其剛烈之心與烏心石的氣味一樣純粹,是文明以外的純潔心靈。他們稱為「霞喀羅」的烏心石,花香是守護的意志:「一個清澈明朗的地平線,那裡沒有雲朵,沒有陰影,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切。」
野百合運動,鑑於台灣曾是一個台灣百合百花齊放之地,生長勢強、耐熱,成了自主、草根與生命力的象徵;與魚蒸煮的破布子亦是馬卡道族人的神聖之物,石灰岩上也能生長,肥沃土地反而阻止它開花結果:「香氣來自天地的鍛鍊,如佛法裡說的『逆增上緣』。而破布子新鮮果實的香氣,即使未經醃漬,也是酸中帶甜,苦中作樂,隱含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圓滿。」
植物之愛,何其輝煌,看見作者如何描述植物表情與氣味,即知其凝視的情深意重。將香楠強勁的氣味比做「要是鐵扇公主聞了也會變厭世名模」;將國名飲料仙草「台版普羅旺斯」正名,敘述像吶喊:「我仙草我驕傲,我台我硬頸」;以原住民少年的純淨高音形容山雞椒,彷彿能看見帶著獵犬面朝陽光的向前姿態。
如此端看植株,葉脈有了生命,果實長出表情,人類閱讀植物,折射的是自己的思想。《療癒之島》裡的植物非珍稀奇異,正因為平常,讓我們透過這樣全新的理解方式,與土地重新建立連結,書籍以十二個章節區分內頁,每個章節的起手式,都是一個神話故事,提示人類應臣服於自然,我們沿著神道、獵人的腳步、植物學家的目光,以謙卑之姿步入山林。遠方的追尋,起於一顆種子的漂流。